生死与共:鄢辉与张子清的革命情谊
1977年10月13日,井冈山的秋风里藏着特殊的惦念——中国工农红军早期将领鄢辉,带着永新县老赤卫队员与外事办同志重登东华岭,只为寻找他毕生敬重的老上级张子清烈士的墓地。注:张子清烈士牺牲后安葬于永新城郊东华山,当地俗称该区域部分山地为东华岭,即此次寻墓地点。
48年后的这天,这个承载着革命情谊的日子再次到来。作为长期研究张子清与鄢辉事迹的后辈,我们始终被两位革命者“生死与共”的战友情所震撼。此前鲜有文字完整呈现他们的革命交集,今日便以这篇文章为载体,将那段烽火岁月里的信任、坚守与牵挂讲给更多人听,以此告慰先烈,也让这份跨越时空的革命情谊永远传承。

在波澜壮阔的革命岁月中,无数仁人志士为了理想信念并肩战斗,他们之间结下的深厚情谊,成为了历史长河中熠熠生辉的精神坐标。同为湖南益阳人的鄢辉与张子清,便是这样一对在革命征程中生死与共的亲密战友。在井冈山革命斗争时期,他们被毛泽东称赞为红军中的“张飞”与“关云长”,他们的故事,见证了战火岁月中的热血与担当。

1977年10月13日,井冈山斗争的参加者鄢辉再次踏入江西省永新县东华岭。彼时,对革命先烈的缅怀与历史记忆的梳理正逐渐受到重视,一同前来的除他小女儿外,还有三位老赤卫队员和永新县外事办的工作人员。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寻找井冈山时期曾辅佐毛泽东开展革命斗争的红军师长张子清的具体安葬位置 。

众人无声地跟在鬓角花白的鄢辉后头,脚下踩着盘根错节的树根,不时停步辨认方向,随后又在沉寂的密林间缓缓移动。鄢辉蓦然停下脚步,目光凝注在一棵树上。他伸出粗糙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指向一块坡地,众人立即跟上去。只见他快速俯身,用布满老茧的双手奋力拨开脚下那微湿的泥土,嘴里还不停地嘟囔道:“墓碑”“那块墓碑!”。然而,几经搜寻,墓碑却未找到。老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几十年的沧桑历历在目,他拉过陪同他来的小女儿,紧紧地抱住那棵树,一边哭,一边大声嚷道:“张师长,我看你来了,我是鄢辉啊。”那一刻,众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静静伫立,唯有胸膛在无声地起伏。四十余载的思念与寻找,此刻沉淀在山林溪间,也在向今天讲述着那段难忘的历史。

张子清,名涛,别号寿山,湖南益阳桃江人,自幼立志从军报效祖国。他曾担任黄埔军校第三分校(长沙)的政治教官,是中国工农红军早期著名将领。1927年9月,他参加秋收起义,“三湾改编”后,担任工农革命军第三营营长,跟随毛泽东建立和保卫井冈山红色根据地,在革命斗争中屡立战功,成为毛泽东深为器重的军事助手。他协助指挥了攻打遂川县城、攻克宁冈县城、酃县(今炎陵县)接龙桥阻击等战斗,毛泽东称赞他对革命竭尽忠勇,如同“红军中的关云长”。

1928年井冈山会师后,张子清任红四军十一师师长,因腿部重疾,在坚持工作的同时主要处于养伤状态。鄢辉始终以赤子之心守护在侧,直至那个催人泪下的诀别时刻。1930年5月,张子清因身负重伤,又长期缺医少药,生命垂危。鄢辉让人抬着重伤后还未痊愈的他来到洞里蕉林寺,此时的张子清已奄奄一息。看到他形销骨立的模样,鄢辉心中万分悲痛,张子清却淡淡一笑,用微弱的声音说:“本来我以为,我能活下去,最多成为残废,可是我的身体不争气,看来我是不行了,不过人生在世,总有一死,我最大的遗憾就是再也见不到毛委员,再也不能与其他同志一起战斗了。”

随后,他伸出枯瘦的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支用红布包着的勃朗宁手枪,郑重地交给鄢辉。这支枪是张子清最心爱的物件,多年来陪他浴血奋战,形影不离,立下过赫赫战功。而如今,在弥留之际,张子清将其交给鄢辉,这其中蕴含着无比深厚的情谊、巨大的信任和殷切的期待。他语重心长地嘱托鄢辉:“要好好保存这支枪,用它去武装人民,消灭敌人。”简短的嘱托却字字千钧,鄢辉用颤抖的双手接过枪,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深知,这不仅是武器的传递,更是信仰的接力:这支枪承载着张子清毕生的革命理想,更寄托着对自己至高的信任与期待。

张子清喘了一阵,又接着说,假如鄢辉以后有机会回湖南老家,就转告自己的母亲、妻子和弟妹:“我走的路是对的,死而无憾,要照顾好家人,扶养好孩子……黑云即将消散,天很快就会亮了。”此番言语,既饱含着张子清对亲人的万般不舍,更彰显了革命者视死如归的坚定信念。
片刻后,这位杰出的红军指挥员,党的忠诚战士张子清,永远地离开了他热爱的革命事业,年仅28岁。鄢辉负责把张子清的遗体护送到了永新县城,在一个大祠堂里举行了庄严的追悼会后,亲手安葬了这位亲爱的战友,并立了块“张子清之墓”的墓碑。

鄢辉含泪接过的不只是手枪,更是一份沉甸甸的革命使命。此后岁月里,他带领赤卫队转战湘赣边界,将张子清的遗志化作战斗力量。这支勃朗宁手枪穿越烽火,见证着革命情谊超越生死的重量——它不仅是战友间肝胆相照的凭证,更是共产党人精神传承的象征。

鄢辉与张子清,既是湖南同乡,又是亲密无间的上下级关系,更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他们相识、相知在1927年那个炎热的夏季。那年8月张子清已在铜鼓训练平江、浏阳农民自卫队新兵。而鄢辉于7月在湖南遇到警卫团招募新兵,被招入伍并任三营八连班长,8月下旬随团追赶“南昌起义”部队到达修水县。8月底“山口会议”决定将警卫团扩编为师,浏阳工农义勇队和警卫团四连、八连、十二连共同组成第三团准备参加秋收起义时,鄢辉随部队也来到铜鼓,张子清此时为第三团一营营长,共同的革命目的使他们聚集到了一起。

1927年9月11日凌晨,张子清、鄢辉颈系红领带,臂佩红袖章,在铜鼓县城桥头大沙洲上,与已正式改编为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第三团的全体官兵千余人接受毛泽东同志的检阅,由此踏上了中国革命的漫漫征程。
1927年9月底,“三湾改编”后,张子清任三营营长,鄢辉任八连一排长。
1927年10月15日,在酃县水口村叶家祠堂张子清见证了鄢辉举起右手,留下的铮铮誓言“牺牲个人,努力革命,阶级斗争,服从组织,严守秘密,永不叛党”。
1927年10月22日,部队在遂川大汾镇遭袭,三营转移到桂东。陈毅亲自化装到桂东鹅形一探这支部队究竟,不想被负责警戒任务的鄢辉当探子“绑了”,张子清闻讯立即前来“解围”。陈毅、鄢辉这对“战”友,1928年4月在“朱毛会师”时重逢。
1927年11月,鄢辉任八连连长。
1928年2月,毛泽东、张子清在旗山岭运筹指挥打新城,八连连长鄢辉东门主攻破城,活捉县长张开阳。

1929年,张子清在九陇山、石背养伤,鄢辉在回忆录中写到:“1929年打安福时我负伤了,过端午节时在永新小江区石背养伤,张师长也来石背养伤,与师长一起的还有他的警卫员蔡林样,黄世友。他们三人从石背过河,张子清是由人背着。我们搞了点好菜招待他们,我们在石背住了一个礼拜左右。”

1930年后,鄢辉冒死潜回益阳桃江,向张子清母亲和妻子转告了张子清已牺牲的消息。
多年后,鄢辉亲笔撰写了“忆张子清烈士”回忆录。老人写到:“张子清烈士是我的老上级。……他的理想是消灭反动派,推翻统治阶级。他是党的好儿女,是毛泽东的好学生,人民的好战士。”“在井冈山斗争时期,毛委员不叫我的名字,叫我‘张飞’,那时我不知道‘张飞’是什么人,就去问张子清师长,张子清告诉我,张飞是三国时期刘备手下的一员勇将,他打仗勇猛有余,但谋略不足。那时我年轻,指挥作战不怎么样,对人民贡献不大,但有一条,打仗不怕死,听毛委员指挥。”

今天回望这段战火纷飞的岁月,鄢辉与张子清的故事仍激荡人心。共同的革命理想和艰苦的战斗经历,让他们之间的情谊愈发深厚,在血与火的年代,正是无数这般以性命相托、用信仰相连的革命情谊,铸就了中华民族改天换地的磅礴力量。
每一次的寻找与凝望,都应当成为我们灵魂深处一次不容回避的校准——唯有当烈士们用生命点亮的星火,能在我们手中燃成照亮前路的炬火,那场曾为光明而进行的牺牲,才真正完成了它庄严的传承。
蔡建勋 张兵
作者简介:
蔡建勋,国防科技大学原工程兵学院大校,中国毛泽东军事思想学会会员,湖南红色文化研究院副院长及特邀专家。
张兵,原空军大校飞行员,张子清烈士之孙。
